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老汉伯---作者:李培荣

更新时间:2024-02-29 09:57:35点击:

老汉伯本与我无亲无故,却又是我一辈子无法忘怀的亲人。
一九四六年严冬,一场冬雪还没有消尽,地上结着一层厚厚的冰壳,踩上去咔嚓咔嚓响,哨哨风“嗖——嗖——”的吹着。早上,九岁的大姐携着竹笼踩着冰雪去麦场,为母亲揽麦草生火。
来到麦场的草垛旁,正要揽麦草,突然从麦草堆里钻出一个瑟瑟发抖的老人,唤着大姐的小名:“金钗子……老汉伯肚子饿……你可怜可怜老汉伯……”大姐也认出来了,是长年在村里给大户人家扛长工、打短工的老人。老人常在村里干活,村子很小,和村人们都比较熟悉。善良的老人工余总爱逗着小娃们玩,娃娃们都叫他老汉伯。
大姐赶紧跑回家,拿来了馍馍,递到老汉伯手上。老人家狼吞虎咽的吃完馍馍,又喃喃的给大姐说:“金钗子啊,给你大说说,把老汉伯收留下吧……你大是好人……老汉伯没人要了,快冻死饿死了……”大姐又赶紧跑回家叫来了大哥,大哥比大姐大五六岁,平日总是护着大姐,是大姐的主心骨。兄妹俩商量后自作主张,一起把老人搀回家,死缠着请求父母把老汉伯收留下。

老汉伯---作者:李培荣(图1)

母亲赶快先给老人倒热水喝,暖和身子,再给做热饭吃。父亲边让老人喝热水,边和老人交谈……
老人姓张,老家山东,日本小鬼子打到了山东,老人逃战乱,一路挨门乞讨,从山东来到了我的家乡——陕西渭南渭河北岸一带。经常在我们村和周边村,给大户人家扛长工、帮短工打发日子。六十一岁了,长年劳累,已严重驼背,走起路来腰弯的低低的,干不动了,没人用了,只能靠要饭度日。山东老家没有亲人了,回不去了……
老人诉说着艰难的逃难历程,辛酸的眼泪唰唰直流……
善良的父母,实在不忍心再让老人重回冰天雪地,受冻挨饿,赶快安慰老人:“不走啦,不走啦!今后,这儿就是你的家,你就给娃娃们当个老伯吧……”边说边赶紧打热水让老人洗漱,为老人换衣铺炕……从此,老人就成了我们家娃娃亲亲的老汉伯。解放初查田定产,登记户口,老汉伯就登记为我家的一口人……
我是老汉伯到我家后出生的第一个孩子。记忆里,就是睡在老汉伯怀里,趴在老汉伯脊背上,拉着老汉伯的手长大的。
初记事,大哥抗美援朝复员回家,把军队发的皮大衣给老汉伯穿在身上,老汉伯那个高兴的呀,裂着豁口老嘴,笑的合不拢,成天拉着我,走亲亲,串邻邻……
随着我慢慢的长大,每当母亲把饭做好的时候,每当灶堂里的第一个红苕烧熟的时候,每当有了好吃的的时候,每当我在屋外多玩了一会儿的时候……总会听到老汉伯,用浓重的山东口音,在庄前屋后,高声呼唤我的乳名:“荣——娃——仔哎——!荣——娃——仔哎----!”呼唤声经常在小村上空四处回荡,我也总会寻着呼唤声“噔噔噔噔……”飞快的跑向老汉伯。
儿时的一群小伙伴,常常总爱学着老汉伯的样子逗我玩。他们两只手插在后腰,头使劲向上仰着,模仿着老汉伯的山东口音,围着我转圈喊:“荣——娃——仔哎——!荣——娃——仔哎——!……”
冬天,母亲做饭,老汉伯帮着烧火。我站在老汉伯身边,边烤火边两眼直㘄㘄的看着灶堂中烤着的小红苕。当看到红苕“嘶嘶”的冒着热气,闻到喷香的熟红苕味,我的涎水就从嘴角流下来了,流得长长的,一直挂在了袄襟上。老汉伯看见了,乐得像个小孩似的,两只眼睛笑成了一条缝。边笑边赶紧从灶堂中掏出红苕,“噗噗噗”吹去灶灰,边捏边念叨着:“一捏当三熟,一捏当三熟……”
“噌--噌--噌”剥下红苕皮,放在自己嘴里,边嚼着边把剥好的红苕递到我的手里……
麦熟了,大人们一大早就去忙着收割。老汉伯守在家里,叫起懒睡的我,领着我到田间地头拾麦穗。布谷鸟在树梢欢快的唱着,边拾麦穗,老汉伯边用浓重的山东口音,给我唱着特好听的山东儿歌:“呱呱呱咕,算黄算收。吃的啥饭?白饼卷肉。给我留了没?刷锅再做---刷锅再做……”
忙罢了,母亲烙好坨坨馍,备好礼品,老汉伯领着我去给大姑送坨坨。大黑狗“火石”摇着尾巴,前后不离地跟着我们。上路不远,“火石”突然围着我们摇着尾巴转了两圈,撒腿向前“唰---”的一声跑的不见了。老汉伯笑眯眯的给我说:““火石”给大姑送信去了。”又高兴的给我唱起了山东儿歌:
“大舅舅,领侄侄,带上点心看姑姑……”到了大姑家,老远就看见“火石”已蹲在大姑家门口,看见我们到了,就朝着我们撒野,摇着尾巴,“呜----呜”的吼叫着打招呼。大姑也早已站在门口,喜笑颜开的迎候我们。姑夫也闻声赶出来,一边和老汉伯对揖着问候:“张哥来啦,张哥好!” 一边欢迎我们进屋坐下。
大人们欢天喜地的笑着、问着、说着什么,“火石”高兴的在院子里横跳,竖蹦,摇尾,打滾撒野。我只管吃着大姑专门给我准备的好吃货……
农历六月二十八,是老汉伯的生日,也是我们家每年中少有热闹的一天。老汉伯总会领着我,在前后院子,象小孩一样唱歌撒欢:“六二八——六二八——”酒菜上桌了,老汉伯总要拉着我,让我坐在他的身旁,喜笑着给我夹酒菜吃。父亲和老汉伯频频举杯,祝福生日快乐。三杯老酒下肚,老汉伯满面春色,深情的爱抚着、看着他的“荣娃仔”,翘着山羊胡子,豁口老嘴张的大大的,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。屋子里弥漫着浓浓的酒香……
老汉伯深爱着自己的这个家,深爱着家里的娃娃。尤其是大姐上学后,他总要霸占着接送。大姐上中学了,学校离家十多里路,每礼拜回家背馍,老汉伯总要争着护送大姐去学校。
有一次,大姐因故上学出发晚了,眼看天黑了,老汉伯安慰大姐:“金钗子,不走啦,不走啦,明天早上起早点,老汉伯去送你。”
老汉伯---作者:李培荣(图2)
    第二天早上,老汉伯早早就起来等候。晨曦中,老汉伯弯着严重驼背的老腰,陪伴着大姐,一路护送到校门口……
老汉伯最爱吃大饼卷大葱蘸大酱。母亲就按老汉伯的比划,隔三岔五,给老人烙山东大饼。看着母亲烙大饼,老汉伯领着我,涎水就流下来了。边流涎水,边和我对看着,对笑着……
一九六二年的秋天,我上小学五年级,年近八十的老汉伯病了。母亲做好饭请先生,给老汉伯治病。先生说是“老病……”,我拉着老汉伯的手,一再叮咛:“老汉伯!甭害怕!撑硬!”老汉伯微笑着,轻轻点头答应着……
每天放学回家,我总要拉着老汉伯的手,反复的叮咛老汉伯:“别害怕!撑硬!”
……
一天放学回家,父母着急的喊:“赶紧来!荣娃!老汉伯等着你哩……”
我赶紧放下书包,上前握着老汉伯的手,老汉伯用他冰凉冰凉的手,紧紧的握住我的手,微笑着——微笑着——慢慢地闭上了眼睛----睡着了。任凭我哭天喊地,老汉伯再也没有醒来……撕心裂肺的哭喊着送走了老汉伯……
老汉伯的音容笑貌经常在我的眼前。“荣——娃——仔哎……荣——娃——仔哎……”“呱呱呱咕……呱呱呱咕……”老汉伯的呼唤声、儿歌声,每天都在我的耳际萦绕……
后记
救回老汉伯的大姐,如今是西北工业大学的退休教授,八十八岁了,乐善好施,身板硬郎。每每去看望,总会念起老汉伯。
老汉伯走后的第二年,“社教”来了,认定老汉伯为我家的雇工,我家被补定为地主成分。房拆了,家分了,父亲气死了,大姐流了很多委屈的眼泪。我初中毕业,回村当“地主子女”,接受改造。工余时间,只能偷偷读书,打发时日,能读尽读,刻苦地读,自寻精神安慰。凡能找到的书都读完了,有些背得滚瓜烂熟。
没想到,高考制度恢复了。我以超过重点分数线二十五分的成绩被高校录取。
上了大学不到一个月,政府来函,召回了我和大姐,为父母平反----说我家成分划错了。村院们挤满了我家院子,群情激愤,争相鸣不平:“行善事,反得恶报,谁还再愿做好事?!……”谢过来平反的干部和热心的村院乡亲们,告慰了老父亲、老汉伯的在天之灵。
感谢善良,守护着灵魂;感谢磨难,让人奋发。
 
作者简介:李培荣,男,1949年10月生,渭南市委党校退休教师。